升维思考，降维行动
（一）
我们的生活离不开预测未来。当我们要旅行，就会去查一下天气，然后选择合适的衣服并决定要不要带雨具；当我们要给心爱的人买礼物，就会去预测对方的心情、偏好；投资更是如此，投资很大程度上就是预测未来，通过预测未来，指导当下的决策。
要预测未来，首先要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。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
当人类还披着兽皮以狩猎为生时，我们一度是不可知论者。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电闪雷鸣，为什么会下雨，为什么会生病。我们怀着盲目的乐观接受这一切，并将一切不可解释的现象托付于鬼神。
随着科学的发展，我们一度认为自己掌握了宇宙的真相，相信因果论、决定论，认为只要掌握了足够的信息，就能预测一切。法国科学家拉普拉斯在19世纪初论断，宇宙是完全被决定的。他认为存在一组科学定律，只要我们完全知道宇宙在某一时刻的状态，便能依此预言宇宙中将会发生的任意一个事件。宇宙如同钟表，如果我们洞悉在某个时刻大自然运转的一切力量，知晓它所有组成部分的所有知识，就能用一个公式描述最浩瀚的宇宙和最渺小的原子。对于这种智慧而言，一切都是确定的，未来就像过去一样呈现在它的眼前。
量子力学给这种乐观精神浇了一盆冷水。1927年玻尔作了《量子公设和原子理论的新进展》的演讲，他指出，在物理理论中，平常大家总是认为只要不干涉所研究的对象，就可以准确观测对象，但从量子理论看来却不可能，因为对原子体系的任何观测，都将造成所观测对象的改变，因此平常所谓的因果性不复存在。测不准原理和其它量子力学结论也可从这里得到解释。不确定性原理（Uncertainty principle）由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，这个理论认为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，这表明微观世界的粒子行为与宏观物质很不一样。用海森堡自己的话说：“在因果律的陈述中，即‘若确切地知道现在，就能预见未来’，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，而是前提。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。”
世界是复杂的，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穷尽宇宙的真理。爱因斯坦说这个世界的表象是由世界的本质支配的，而不是由人的认识支配的，所以人类的物理参数不代表这个世界的全部，甚至不能代表表象的全部。
（二）
前面说的有点抽象，不妨看一下塔勒布在《黑天鹅》一书中讲述的火鸡的故事：一只聪明的火鸡观察到每天上午9点主人都会来喂食，经过许多样本的验证，这只火鸡终于得出了结论，开始期待下一天9点钟的到来。这个结论在很长时间里有效，直到圣诞节前夕，主人拿着刀进来……低维世界无法预知高维世界，塔勒布想用这个故事说明归纳的荒谬。
人类也经常犯同样的错误。我们根据生活经验，无数次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，从西边落下，于是总结出了太阳东升西落的规律，并预测下一个晴天太阳还会从东边升起。但是过去亿万次成立的事情并不代表未来也会成立。研究发现这是由地球自转引起的，这种现象背后的机理是万有引力。当然也可能存在更高层次的原因，只是我们还不知道。理论上当某个因素变了，我们可能会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。
量化模型借助电脑和数理统计，意图从过去的数据中总结出某种规律，并基于此进行投资。但是模型往往只在一段时间内有效，过一段时间就失灵了。这种情况往往源于对数据的过度拟合，而没有去把握底层的、普适的规律。其总结的规律只适用于特定的环境比如政策、宏观环境、投资者结构等，一旦环境改变了，模型也就失灵了。
我们似乎无法真正摆脱认知的局限。另一方面，我们又总是要依赖已有的知识去预测未来，从而指导我们的生活和投资，因为世界又是在一定程度上可知的。如何在对未知保持敬畏的同时相信自己的判断，就构成了矛盾。
或许只有回归本质，寻找真正能穿越未来的规律才可以预测未来。
（三）
那么结合投资实践，到底应该怎么做呢？结合重阳多年的经验，笔者认为至少有三点值得重视：1、相信概率思维。2、相信价值规律。3、升维思考，降维行动。
首先，相信概率思维。现在，我们更愿意认为世界是概率的，事物的发展不是纯粹的因果关系，而是一种概率。尤其在社会科学领域，人性善变，且受限于认知，所谓规律只在概率意义上成立。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宇宙，念头就像是粒子，一念天堂、一念地狱。
概率思维首先要理解世界的复杂性，“未来”有无数种可能，“现在”有无数种可能的“过去”。事物的发展有无数种可能，有最乐观的情形，也可能发生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。但现实中我们往往在乐观的时候只看到美好，在悲观的时候只看到暗淡，我们需要考虑极端情况发生的可能性，这有助于我们保持理性。世界复杂的另外一面是一个现象背后可能有无数的路径。一只股票涨了，可能因为盈利超预期，可能是大洋彼岸发生的某个事情，也可能只是某个基金经理心情波动。人脑有将事情简单化的倾向，我们希望对每个现象都给予一个想当然的解释。这是由于人脑的进化跟不上社会进步的速度，社会已经演进到了现代，而人脑的思维仍然保留了很多狩猎祖先的习惯。这种简单化是一种自我保护，当我们的祖先在狩猎时听到奇怪的声音，撒腿就跑是正确的抉择，如果呆在原地思考到底那是老虎还是猫，早就被咬死了。但是用这种简单化的直觉指导投资是不可取的，投资应该基于扎实的研究和理性的决策，而不能基于不可捉摸的感觉。
概率思维也要求我们正确理解过程和结果。概率是反常识的，在因果论的世界里，现在、过去和未来是等同的，现在的果是因为过去种种因，同样现在也会成为未来的因。人们往往从生活经验出发，或是出于某种美好的愿望，相信做了对的事情，就会有好的结果。反之，如果结果不好，必然是做错了。当我预测明天是晴天的概率是60%，结果第二天下雨了，大家就会觉得你看错了。同样的，投资中判断某个股票风险很大，结果却涨了，大家就会觉得你水平不行。一个基金产品业绩很好，但如果不去分析其背后的原因，很难区分是真的优秀还是幸存者偏差。某个风险没有发生，并不代表它不存在。在市场的波动中，我们有时会迫于某种压力，突破自己的固有体系去冒险，也许短期效果很好，但是最终会在某个时点付出惨痛的代价。投资的结果短期取决于“天气”，长期则取决于能力。明白这一点，也就明白了因上努力，果上随缘的道理。做正确的事，把结果交给天意和运气，因为运气无法努力。
理解了概率思维，就要按照概率去操作。投资是利用风险和收益的不对称，勇敢承担可控的风险以换取更大收益的可能。就像打德州扑克，翻出一张牌，胜率就变了，要看赔率是否值得下注。长此以往，基于大数定律，我们就能预见确定的幸福。
其次，关于相信价值规律。价值规律指价格由价值决定，并受供求影响。价值规律是价值投资的基石，同时也是预测未来方法论在投资中的应用。
事物的可预测性至少跟两个因素有关：想要预测的内容以及预测时间的远近。一方面，不同的东西预测难度不一样，比如预测十天后的天气就要比预测一场球赛复杂很多。另一方面，预测的时间越短往往越容易；越长则越难。比如预测未来一个小时的天气是比较准确的，未来一天也比较准，但未来一个月就不大可靠了。
投资当中，价格是我们买入的成本，多数情况下也是我们兑现回报的对价。而价值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一个概念。我们经常说，对某某股票中长期会怎么发展很有信心，但是对其短期走势却没有底，这似乎跟前面所说的可预测性的规律相悖了。股价短期难以预测，原因在于股市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系统。价格由买卖决定，理论上需要预测每一个参与者的行为才能预测价格的走势。假如每个参与者是独立的，系统误差就是个体的总和，但对于复杂系统来说累计的误差就会使得预测失效。预测价格短期走势的吸引力毋庸置疑，无数的人花了无数的精力在这方面，波浪理论、MACD、动量效应等等……但是迄今为止，我们看到依赖预测价格获得长期成功的人寥寥无几，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其系统的脆弱性以及市场的自我学习。
既然短期影响价格的系统过于复杂而难以预测，能否不去预测？这是可以的。类似于微观粒子随机游走，但在宏观角度却能表现出可预测的特性。市场是一种非常巧妙的制度设计，我们的决策机制除了理性的经济考虑之外，也受许多因素影响，比如信仰、情感或者某种奇怪的理由。但是长期来说，由于套利机制的存在，理性的美德最终会在市场中得以体现，均值回归如同万有引力吸引价格向价值回归，这也是价值规律之所以成立的原因。一旦我们开始预测价格，就会遇到测不准的难题。而对于预测价值，我们已经有很多的经验可以借鉴，这种能力可持续、可积累。我们把宝贵的资源和精力用于预测价格还是预测价值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其结果也将带来巨大的分野。
最后，落到操作层面，要升维思考，降维行动。世界太复杂，人力有穷时，所以需要安全边际并留在能力圈内。塔勒布所描述的火鸡是聪明的，也是可悲的，火鸡无从理解人的行为，因此只能基于简单的归纳并推及未来。正如我们对太阳东升西落的归纳一样，人类的伟大在于我们能认识到更深层次的原理，能通过现象看到本质，而不满足于简单的归纳。
升维思考、降维行动意味着十分研究、一分投资。研究一个公司，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内容，行业的前景、商业模式、政策环境、产业生态、新技术的影响，以及公司的竞争力、治理、文化等等，有时候还需要放在国际的环境下看其竞争优势和前景。2018年的贸易战，2021年的教育、互联网等产业政策，给行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。曾经看过一些美国的制造业公司，在全球产能转移背景下，无法同中国的低成本竞争，即使管理兢兢业业，却免不了消亡的命运，令人唏嘘不已。因此，研究的关注面一定要宽，要深入，要考虑到各种情形。而在投资的时候，要降维行动，投资逻辑应该基于几个关键的点，在这些关键点上确保质量，不容有失。重阳基于长期的实践，提炼出投研三部曲：创意、实证、跟踪。严谨清晰的逻辑，全面深入的实证研究，并且在持续跟踪中不停扫视其变化，这样才能最大可能提升投资的成功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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